十一月底的某次收假,當晚上六點回到營地時,一個怪異之極的景象讓我無比震驚:帳棚全都不翼而飛,營地只剩一片空曠。我百思不得其解,莫非兵不用當了?


但是天下哪有這等好事?排長隨後出現,告訴我們,部隊移到新竹坪埔營區了。於是我們跟著他,坐公車到了新營區。這裡有營舍,不必再睡帳棚了,但我仍懷念野營的日子。


我是營部連醫務士,卻被連長「發配」到步兵連行軍。剛開始的課程是「連攻擊」,走的並不遠。白天上課,傍晚攻山頭;天黑之後分不清東西南北,一度迷失在叢林裡。有次在攻了兩次山頭後,就近在一個空屋裡吃晚飯,四周黑漆漆的,別有一番味道。在繁星點點的夜空下展開夜間攻擊,雖然無聊,但是差可慰藉。


不久我被調到尖兵連的尖兵伍(奇怪,是打算操死我嗎?),從營區走到新埔。其實也沒什麼,只是衣服會被汗水溼透。第二天,有人不行了,我和三連副連長把他送到空總。有次到十八尖山,寒流來襲,非常的冷。當時身體溼透,寒風吹來,差點冷死。走尖兵伍,說起來還是可以稍微炫燿的。只是有時候帶隊的長官走錯路,尖兵伍的弟兄往往是最倒楣的--我們要走最多冤枉路。


有次夜行軍,回到營區時聽說出事了--搜索排被一輛酒駕的汽車撞進去,許多弟兄受傷,最嚴重的是原住民阿貴;他的腿斷了,而他的腿曾經百公尺跑出十秒幾,台灣田徑史上前十傑…


辛苦和樂趣有時是相對的,當我們上「連防禦」的課程就是快樂的一天。我們總會找一個絕佳的地方隱蔽,既避風又掩人耳目。記得有一次,我們撥開草叢忽然發現一個「洞穴」,更妙的是裡面竟然有數本漫畫「風雲」。顯然英雄所見略同,這些是前人的「遺愛」。好事不僅止於此,當我們發現旁邊就有果樹,而那些獨立的果樹是農人不願登高採收,果子掉落一地任其腐爛的,每個人都欣喜若狂。數個人排成一列,將橘子、芭樂陸續送入「山洞」,然後一邊看漫畫,一邊享用。


所以,我們最喜歡的是防禦課。有時不見得有水果吃,因為長官曾告誡,不可以摘人家的水果。但有時候躺在玉米田裡睡覺,也是非常舒服的事。那種和大地合為一體,看著天空的感覺很棒。偶而「小蜜蜂」來了,就去買肉粽、飲料、巧克力來吃,吃飽了就繼續睡在田裡,這也是個重要的體驗--泥土並不髒。


一月初移防到新庄子,開始長行軍。有天不知走了多遠,走到深夜,大腿抽筋。印象最深的一次,那是剛開始走長距離,經驗還不足。我的大皮鞋裡掉進一顆米粒大小的石子,剛開始我想忽略它。因為部隊的行進速度是比強行軍還快的時速6公里多,只要你的鞋帶鬆了,彎腰下去綁好後再抬起頭,部隊已經在前面很遠的地方了。可是這是忽略不得的,雖然石子很小,但是長久的摩擦,令我脚底起泡。起泡之後還是得繼續走,然後水泡就磨破了。


一般人磨破水泡,定然呼痛。但是這對我們來說,尚不足為奇。因為我們知道水泡破了再繼續走,就會「泡中有泡」;有時脚底磨出了數個水泡,是謂「連環泡」。而最厲害的是「血泡」,有個弟兄脚後跟就磨出了半個拳頭大的血泡。當一天終了,回到營區洗完澡後,我親手以注射筒抽出他的血水,然後注入碘酒。


水泡破掉後還繼續磨它,會很疼痛。但是如果不走、裝病,該週就禁假;所以我還是咬牙走下去,只是落隊就難免。有個原住民弟兄看見我落隊,就用鄙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,叫道:「班長~」,我受不了這鳥氣,當這雙腳不是自己的,刻意用力去踩磨破的水泡,奮力往前走。結果天無絶人之路,這樣走了一陣子,脚底就痛的麻痺了;這下可好,我走起來勇猛精進,再不落隊。


記得那天深夜抵達一個國小,我們借宿他們禮堂,當雙腳休息時,感覺他們不斷在漲大。臨睡前我都不敢脫鞋子,最後是穿著大皮鞋睡到天亮;因為我曾試著脫襪子,但發現它已經和血肉黏在一起。


那陣子寒流頻頻來襲,我們受到嚴酷的考驗。第一次在雨中睡覺,是穿著雨衣,頭躺在樹下以便避雨。隨著在山裡過夜的次數增加,我們也越來越有經驗。剛開始,實在不曉得嚴冬的天氣,如何不靠帳棚睡袋在叢林裡過夜。後來知道標準的睡法是:脫下外套蓋身上,側著身體躺草地,如果仰或俯臥會因為土地傳上來的冷氣,而冷的受不了。但是側睡一會半身就痠痲了,所以必須換邊。整夜就是如此「輾轉反側」,直到天亮。根本沒人睡的著。


我的氣管不好,除了先天的遺傳外,當兵時冬天的露宿森林,也居功厥偉。到現在,我碰到冷空氣還會咳嗽。


這段期間,不知道日子是怎麼過的,自己怎麼熬過來的。常常想著,今天又走了多少路,自己都佩服。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hawke04348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