幾乎每次吃柚子時,姑姑都會提到,老家以前有兩株阿公種的白柚,那品種不同於一般,滋味更是引人入勝,吃一次足以懷念一輩子。


阿公如果還健在,已經九十一歲了,所以他手植的白柚,大約有五六十歲;「百年神柚」則是我給這白柚的封號,象徵我對阿公的思念,以及對柚子樹的尊敬。


老家在桃園嶺頂的山上,我們回去過好幾次,但因為路已經被雜草叢林湮沒了,始終無法正確找到三合院。


9/21老爸好像下了決心,找大家一起去尋根溯源,誓言一定要找到老家的路,並摘到傳說中的百年神柚。


往大棟山的方向,最後不右轉而直行,就會到一處私人農地。停車之後,看到幾門風水,老爸往那一指:「阿全就在那裡」。什麼?常聽老爸提起的同學阿全,幾時往生了?真是不勝唏噓。過一會,定睛一看,菜園裡有個穿綠衣服的人,老爸說:「那不是阿全嗎?」,我不禁莞爾。原來老爸是說全叔在菜園,而非墓園。


「看山小,看!」,老爸對著全叔大喊,他沒認出老爸,轉身低頭繼續做事。我開玩笑說:「原來停車可以用這招喔」,你不怕他拿著鋤頭來K你。下車後,全叔認出老爸,兩人「看」來「看」去,展開親切幽默的對話。


老爸說:「我要回去老家,但是已經找不到路…」,全叔:「你找不到路?我有繩子」,我一聽,還以為需垂降咧。全叔繼續說:「阿財,枉費你在山上混到十七八歲,自己老家的路都忘了,繩子是給你上吊用的!」。我一聽,不禁哈哈大笑。


老爸年輕時就離開老家經商去,而全叔還在這裡務農。難得的是兩人交情還那麼濃厚,絲毫沒有因為時空的隔離而改變。爸說:「你這工寮怎不弄個鎖?」,全叔:「我不鎖,被偷也是幾樣工具;弄個鎖,小偷還以為裡面有什麼金雞母呢,那是非偷不可了」。


聊了一陣子,老爸說:「不說了,我先去老家;你那些金針、地瓜葉什麼的,都給我準備一些,我回來再拿」。朋友就是這樣;不是嗎?全叔指點了路徑,我們從他灌溉菜園的水窟邊下去,完全靠著硬闖前進。


帶著全叔的刀,我和兒子尾隨著老爸,披荊斬棘,篳路藍縷。小時候作文常用到這兩句,現在才真正體會。短短百來公尺的距離,長滿了樹木雜草,姑婆芋比人還高。


看到老家的紅磚屋荒廢成這樣,我感到驚訝;因為還記得小時候,整個家族曾在稻埕前,拍五代同堂的合照,如今稻埕竞成森林。小叔公搬走幾十年,但是老家比起打鐵寮古道的百年柑仔店,周圍草木更多,大概因為人煙罕至吧。


老爸一邊揮舞著柴刀開路,一邊介紹:「這是大房…這是二房…」,「這是豬圈…」他指著石塊疊起的矮牆說。越過「豬圈遺址」,來到屋前的「坎腳」。兒子發現古早的不銹鋼水壺和瓷碗,很是興奮。


老爸說:「這是我以前小時候挖木瓜吃的湯匙…」,然後從樹下摸出一把鐵湯匙。我們覺得很有趣,將湯匙帶回家作紀念。接著老爸對兒子說:「阿謹,阿公跟你講一件事,你一定不信…」,他指著一棵大樹:「阿公以前小時候都在這樹上讀書寫字;上面還刻著我的名字,你現在若爬上去,包準還看的到」。我覺得像電影情節,一個老年人喜孜孜的重新挖掘出青春的記憶。歲月對他來說,此刻就像是一部快速放映的無聲電影。


看著老爸一直往下開路,隱約中,好像聽到他喃喃自語:「今天無論如何,一定要摘到柚子…」。這種心情我能理解。環顧四周,我首先發現樹梢掛著好幾顆柚子,大叫老爸來看:「是這棵嗎?」,眼前的柚子樹很瘦小,完全不是我想像。


我砍了一根竹子,用來打柚子。後來發現,柚子還沒成熟,只摘了五六顆。但是老爸說,他以後會常來。


下午我們載全叔回家,在車上老爸說:「阿全是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…」,聽到這句話,我有點感動。


送全叔回家後,我們去國際路吃黑糖挫冰,那家的冰滿好吃,最近買三送一,吃的好過癮。


回家後阿媽看到柚子:「這是那株白慢柚?我不信…」,阿媽信誓旦旦說,沒這麼小,一定是我們摘錯了。


「我要親自去看看」,阿媽說。平常找她出去玩,總是說腳走不動了;現在卻要去那種好手好腳也很難搞定的地方?「阿媽,那很難走,沒有路、又陡…」,我勸阻。「拼了命我也要去」,阿媽堅持的說。


這是一種不可被粉碎的信仰吧;人年紀越大,可以依賴的東西就越少。


或許幾十年來缺乏養分,致使白柚樹變的瘦小;也或許我們真的沒找到。但我相信,記憶中的白慢柚,一定還完美的生長在阿媽、老爸和姑姑的心中;那是貨真價實、永不磨滅的「百年神柚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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